甄云龙《说梦》厦大教授点评
【编者注:甄云龙先生是《星岛日报》波士顿版主任,资深记者和音乐家。过去数年来,甄云龙先生致力于建设和发展波士顿亚美联谊会,为促进亚裔和其他族裔之间的友好交往,促进中美之间的交流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荔子飘香的季节,得美籍华裔银行家苏国立先生引领,拜访江门邑商精英会,蒙盛情招待,又观看了陈可辛的电影《中国合伙人》;接着出席由邑商精英会主办的论坛,被安排坐嘉宾席,回答主持人, 五邑大学李桂生教授的第一问。
李教授就不久前美国副总统拜登先生出席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典礼时,与大学生对话称“中国永远超越不了美国”(大意),引起许多中国留学生责难,社会舆论也有不同反响,问我的看法。
对这突然一问,令我有如刚看完的电影里三个合伙人,怀美国梦去接受“托福”考试一样,先接受主持人“托福”一番。基于在美三十八年对美国的了解,我毫不犹豫地说:Yes! 我认为,拜登副总统那句颇为自大的“豪言”,可能伤了不少大学生的民族感情,若有残留的意识形态和膨胀的民族自尊相交作用,群起而攻之,那是必然。也可能是,彼此对对方的国情不太理解,引至下意识的针峰相对。
我的理解是拜登先生说的基础是现在式:为无数新移民实现了实实在在“梦”的美国;大学生们说的基础是未来:“梦”还在初级阶段等待成型的中国。
现在人人都谈“梦”,准确的讲,这儿说的梦,是指《梦想》。“梦”是飘忽的、模糊、片段而不连续。可能好,成“好梦”;有时恶,成“恶梦”。“梦想”却是有明确、具体目标,是一份至高层次的蓝图。我理解人人谈的“梦”,应分为:包括个人的、各工商企业阶层的梦想,与国家梦想两大部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梦想。在中国,可以感受到:当学生的,希望出国留学,拿博士学位,掌握一套本领,建功立业,回馈社会;从商者,希望将企业做大做强,成为上市公司,进入五百强等等。对中国国家而言,大概就是国强民富,社会安和利落,人民生活幸福。现在处处谈梦,大都是指中国国家梦想吧。
中国为实现国家梦想,曾折腾了几十年。虽无现代司马迁,系统总结,公开资料,为后世戒,然上下心知肚明:代价惨重。近三十年,找到较有效的开放改革道路。中国发展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全球公认;人民生活改善,富人多的是;许多科技项目,尤其尖端军事,列世界前矛。经济与科技突显之外,也丛生弊端:贪污与社会问题交织,复杂多头;环境污染严重;道德崩坏。到海外的富人们,许多行为形象,蔬离文明,富不备敬!反令中国形象受损。三十年来商潮滚滚,商人对推动经济发展贡献至伟,但社会视钱至尊,口号处处,使假成风,诚信缺失。社会积聚如此多问题,大大地拖延了国家发展步伐,也为中国外交友好政策增加阻力,个人梦想与国家梦想,产生抵触碰撞。
可幸,中央已经决心严治整顿,初有改善。但究竟要化多少时间,付出多少努力,耗费多少资源,重建民众对政府的信心,实现国家的梦想呢?天祐中华,但愿我有生之年,便可实现。近年扬孔学,倡仁义礼智信,回归传统,海内外炎黄子孙都称庆。那是道德层面,教化建设期长。我倒认为,当今提倡法治精神,普法教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人守法,认真执法,当官者更以身作则,受有效监督,更为逼切而重要。以我们的国情、民族性、意识形态、思维习惯,要超越美国,也得百年。我希望我因保守而估错。
美国也爱谈“美国梦”。但其意义是指:在美国制度环境下,个人(特别是新移民)可以容易实现自己的梦想。美国人很少谈国家梦。美国是个公民社会,强调公民的权利,首要获得保障。政府与社会行为,一切以法律为准绳约束,管治的衙门较少,政府权力也受到相应的有效制衡监督。
美国的国家梦在哪里?两百多年前,美国立国时及后来修正的宪法规定“五大自由”,就是最高层次的蓝图,就是最明确具体的美国梦。地理上美国得天独厚,因政治稳定,生产力获高度发展,两次世界大战,国土未受战火央及,大量吸引人才留置,乃成超强国家。国家梦基本上已经实现。
美国号称移民国家,是民族大熔炉。在法制面前,人人有较平等的机会。在一个法治开放的社会,只要你不犯法,什么都可以干,令个人的智慧能力,社会活力,获得极大释放。在此环境下,移民只要努力,个人的梦想,就可能实现,也就是指实现了“美国梦”。
当然,美国政制,也存在这样那样缺点、问题。两次中东战争,近年的金融危机,当下的“棱镜”门,对美国都造成大影响。现在国债达天文数字,入不敷出,失业严重,经济复苏缓慢等等。不过,世上还没有十全十美的政制,美式政制两百多年来,证明对美国社会较合适,就算有缺憾、漏洞,造成社会大震荡,但其制度能正视历史,面对事实,勇于改正,令社会肌体能很快自疗复原痊愈。总之,美国有许多先进经验、方法等值得中国研究学习,轻率地否定,视为邪路,谋国之道?我心惋惜。中美双方如能多些交流,互相了解学习,减少针对和磨擦,以至相互包容让步,提升互信友好,对中美、世界和平至关重大,也是海外华侨、华人所最希望。
中国的发展一日千里,硬件愈来愈好,但许多软件仍赶不上美国,追上美国的道路仍很长。早日建成一个更公平、公义、透明的公民社会,法治社会,如一位教授所说:“寻回春秋”,全民努力,不出百年,中国梦想,民族复兴,也许会实现,那时真正可以对拜登副总统的豪言否定,大声说NO!
身为华裔美国人,去国四十多载,经历过“旧社会”、“新社会”,在“殖民地社会”生活十年,居“资本主义社会”半生。我也常关注中国的事物,情感可以说是复杂的。与千万海外华人一样,我也有梦想。初移民美国,我曾写下:去国两万里,新妻可忍遗。漂泊寻安所,谁解侨客悲。炎黄根中土,魂梦绕乡飞。法治行民主,游子卖棹归。
近世,五邑得外来文明及海洋文化之先,英才辈出,四海广布,对国家民族贡献巨大。档次历史关口,邑商于私于公,正可宏图大展。身为邑人,沾光有荣焉。邑商精英会,菁英云集,个个成就非凡。本人只是半介书生,获殷殷招待,受宠若惊。拜读《邑商精英》杂志,更进一步了解邑情,不无感动。
厦大教授点评《说梦》
(厦门大学高倩倩教授 跟贴 2/2/2014)
应亚美联谊会董事长黄野先生之邀,拜读完甄先生的一番见解。为先生的一片赤子之心所感动,但更为先生的理性见解所折服。先生对拜登观点的评论,没有为简单的民族情绪反射所囿,可以看见先生阅尽沧桑后的那份淡定和宽阔。而对于梦,先生也是首先区别了现在梦和未来梦、中国梦和美国梦、个人梦和国家梦……,然后把不同的梦归整入座使之各得其所。先生是站在梦门外的解梦之人。
以下简单谈谈个人对梦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看法:
某种意义上,梦是一种信仰,是一种信念支柱。假使一个人没有梦了,我想这一定意味着她的去日无多了。所以,有梦总是好的。
梦可以不止一种,但它首先是个人的,然后才是国家的,甚至是国际的。所以,个人有梦,国家才有梦。
梦本身其实无所谓好坏,人们说有好梦恶梦,其实更多是因为实现梦的工具和过程有好坏之分。假使一个人在实现梦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好梦就是他人的噩梦,那么,在社会意义上,这种梦就不值得称道。而假使他的好梦使百千上万人的梦毁灭,那就是社会的一场灾难浩劫。
对当下人人热议的中国梦,我想,正反映出背后各种梦相互倾轧践踏的社会现实,所以现在我们特别需要扶持一种正面的、相容的信仰或信念支柱,需要有一个积极向上的国家梦框住一些好的梦和实现工具,把那些我们认为不好的梦和实现工具排除在框外。
这个框当然可以包含着先生所提到的美国梦的一部分,更宽广一些来说,包含着全世界各个地区的梦的一部分,因为它们其实都是人类梦想的一部分。
我们之所以把它叫做中国梦,并不是因为我们希望独占这个梦,我们倒希望全世界的人们都共享这个梦。我们之所以把它叫做中国梦,不过是因为我们抱着自我反省、痛定思痛的态度,希望中国人早日超越当下中国还存在的各种险恶和噩梦,早日达成这个人类的共同之梦。
我们之所以喜欢和别人/国比较,并不是因为我们不比不知道,我们倒希望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也还比。自尊好强乃人之天性,三岁小儿已然如此。和他人比较,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找到差距、明确目标,才有可能把前进的梦规划得更真更美。
我们之所以这样在意赶超美国,并不是因为我们生来好高骛远,我们倒希望全世界的人们都想着赶超美国。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难免为下。固然美国自身在不断自我修正中不断前行,盯住这样高且移动着的标靶殊为不易,但所谓志当存高远,不就正是梦的本意。
乐观地看,中国近年以加速度飞快发展。经济、科技、文化、娱乐等诸领域,从学习、模仿(甚至抄袭)开始,到消化(包括吸收)、创新,似乎不经意间突然就风生水起,在许多方面达成了令全世界的人们都不可小觑的斐然成就。这说明至少,我们没有想着将先进者拉下马,而是努力夯实并壮大自己、而后奋力赶超上去。我们选了王道。
客观地看,中国确实存在问题且积重难返。选了渐进式改革道路,尽管之前的帕累托改进总体顺风顺水,着意做大蛋糕以获益补受损,但也意味着后期要面对的将是终究无法回避的赢输硬战。以市场为资源配置的基础,要求的不仅仅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全面铺开,政治体制改革迟早必须提上台面,而由于我们的民族性与国情,这部分不存在从哪里简单照搬的可能,即便能些许借鉴到他国,建设的期间过程肯定也迥然有异。
中国最大的优势是后发优势,最怕的是后发优势之外再找不出其它优势。基础条件相似的国家容易实现趋同;而以当前情况看,我们或许没法简单地把中国复制成另一个美国,我们需要秉着中国的实际,寻找探索自己的追梦之路。我们需要的时间,一百年应该不够。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路上,而且将一直在路上。
笔者年届四十,虽然想过但实际从未离开过中国,眼界不宽见识不广。“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这本是甄先生这样游走中美之间的思想者才能把握的话题。不才冒昧,勉力就此胡言数语,深感处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其间的僭妄不妥,责任均由自负。